孔子思想与城市社区思想建设新探

 ——以福州市鼓山苑社区*为例的研究

 柯远扬

 

作者简介：柯远扬，男(1938～)，福建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邮编：350007 

［提要］本文介绍福州鼓山苑社区坚持儒家经典《论语》导读，从实践中探讨充满人类智慧的孔子思想在社区思想建设中的应用价值：孔子倡导的“仁爱”精神有助于搞好邻里之间的关系；孔子主张的“以直报怨”的正确思想有助于在业主中克服“以怨报怨”的错误认识等等。

［关键词］社区建设孔子思想和谐社区鼓山苑

 城市社区是党和政府城市工作的基石。推行城市社区建设，直接关系到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关系到现代化建设的大局，关系到党的执政地位。因此，在新的形势下，做好社区工作，是我们党、政府各个部门的重要职责，也是我们每一位公民积极参与、身体力行的应尽义务。我们必须上下左右齐心协力，迅速动员起来，尽快形成合力，以共同营造一个安定文明、健康向上、和谐快乐的友爱社区。

社区是指聚居在一定地域范围内的人们组成的社会生活共同体。无论是将它看作是“聚居在一定地区的社会实体”，还是视为“人们共同生活的一定地域”，强调的都只是“社区”的地域特征和组织性能。这种“社区”与我国行政区划结构相互重叠，即具有一定的地域独立性，又包涵了相应的行政从属关系，成为具有地域内涵的一个隶属于“社会”的子范畴，并进而可以从地缘的角度，将社会理解为“一种多层次的复合社区体系，若干个小社区构成一个较大的社区，若干个较大的社区又构成一个更大的社会。”①从此，我们不难看出，当下作为一个地域范畴的城市“社区”概念，实际上就是指城市中经过社区体制改革以后的作为规模调整的居民委员会的辖区。

众所周知，在社区的各项建设中，思想建设是核心，是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形成社区凝聚力的灵魂，是解决社区各种矛盾的关键，是建设和谐文明社区的动力。在社区的思想建设中，除了应当用“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为指导外，也可探索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宝藏，吸收孔子思想的精华，结合社区的实际，开展《论语》等经典诵读，以提高居民的文化素质，加强道德修养。本文以鼓山苑社区为例，对此加以论述探讨。

鼓山苑社区，处于福州市东郊约6公里处②，座落在福州市晋安区鼓山镇前屿东路77号，占地面积67000平方米，建筑面积14000平方米。社区东界全国著名鼓山风景区，因而取名“鼓山苑”，其实离鼓山下院尚有2公里；西连前屿；南临福建省最长的母亲河闽江；北接福(州)马(尾)路。

尽管鼓山苑社区未能赶上建设部最后一批试点小区的验收，但在该项目的开发过程中，无论是计划设计还是施工建设都严格按照试点小区的标准执行，因此才有今天规划布局合理、园区环境优美、建筑风格典雅和建筑质量优良的社区。

根据建设部1996年的批文，1999年“鼓山苑”开盘销售，该楼盘的销售书上写着“福州市唯一国家试点小区，惟一创国家部优品牌的住宅小区”，这个“称号”，十分引人关注，吸引了不少买主。问题是由于种种原因，到了2000年12月31日“鼓山苑”未能参加“建设部住宅试点小区”最后一批验收，而开发商直到2002年5月，都在使用这个“称号”，进行售楼广告宣传。这就使得冲着这个“称号”买房子的部分业主，心理不平衡，觉得上当，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部分业主组织了“临时业主委员会”，与开发商交涉近达两年之久，引起了社会各界和新闻媒体的关注。直到2003年6月，鼓山苑业主委员会正式成立之后，这个矛盾才趋向缓和。但后来又发生了鼓山苑鼓乐园架空层纠纷，认为开发商私自将原来休闲用的架空层改成车库的业主，一怒之下把一整排10多间车库都砸出了大洞③。之后因被砸碎的砖头清理等问题，又形成这部分业主与鼓山苑物业处，甚至物业公司的尖锐对立。至于业主之间、业主跟物业管理的矛盾也经常出现，曾屡次发生少数保安与个别业主斗殴伤人事件。

鼓山苑社区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错综复杂的矛盾，人与人的关系一度显得比较紧张，整个社区显得不够和谐安定。究竟应怎样化解矛盾，逐步解决矛盾呢?

笔者从2002年4月入住鼓山苑，2003年6月被选进业主委员会，任副主任。自2004年春开始组织社区成人诵读儒家经典《论语》④，逢周日上午9∶00至10∶30在鼓福园3号楼架空层/物业楼二层业委会办公室进行，成员以业主为主，每次参加诵读的少则六、七人，多则十来人，前后参加诵读的有22人，其中有几位老师几乎每次都到，有的还全家五人一起来诵读。有的业主还带正在小学读书的孙子(女)、外孙女参加。

2005年3月，福建师大社会工作系五位大三学生来社区实习，借助他(她)们的力量又开办了3至5岁的少儿《弟子规》诵读班，开头每次都有七位家长和7个小朋友参加。学生实习结束后，就由业主退休的老师负责导读。后经媒体的宣传，鼓山苑的经典导读，影响不断扩大，邻近福兴花园、前屿农行、省肿疗医院、东景花园、邦辉新村及一些仁者、学者都来过鼓山苑，参加《论语》诵读。

在诵读中，提倡多样化，采用泛读与精读相结合，集体读与个人读相结合，讲解和讲座相结合。在泛读的基础上选择《论语》中的名句，结合社区存在的各种各样的矛盾，有的放矢，化解矛盾，增强凝聚力，应用孔子思想的精华，仁者“爱人”“克己复礼为仁”，不断解决业主之间的矛盾⑤，促进和谐相处；逐步解决业主和开发商的矛盾，克服业主中存在的“以怨报怨”的思想，做到“以直报怨”；逐步克服业委会委员中存在的“同而不和”倾向，努力做到“和而不同”；业主委员会的委员，不太了解业主委员会的定位，不明确自己应该干什么，通过学习“君子思不出其位”而逐渐明确了。

一、鼓山苑的业主来自四面八方，业主之间存在着观念差异，习俗不同，文化程度不一，邻里之间难免产生一些矛盾，甚至发展成冲突。为此，选读了《论语》中仁者“爱人”和“克己复礼为仁”⑥两句话，一是明确了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而仁的主要含义是“爱人”，这是仁的本质。爱人不仅要爱自己，更要爱别人，做人要遵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⑦的待人原则，做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⑧。二是“克己”。克己就是要克制自己的私欲，仁道必以约束己身为先。克己之后，要恢复到“礼”的境界，这个“礼”，不是礼貌的“礼”，更不是周礼，而是庄严诚敬，亦即内心上对自己慎重，保持克己的自我诚敬的状态，专心注意自我的修养。所谓礼，就是指这个境界而言。“克己复礼”就是要克服自己的妄念、情欲、邪恶的思想、偏差的观念，而完全达到了“思无邪”⑨的境界，这个礼才叫作“仁”。

导读中反复强调了为人要做到“爱人”和“克己”，要将心比心，多为别人想一想，这样才能搞好邻里之间的关系，互相关照，团结友爱，使整个社区更加和谐安定。

孔子强调爱的情感，爱的道德，这源于人类的本身是一个群体性的存在，孔子很失望地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又说君子“群而不党”，“诗可以群”。这里的“群”都强调的是人群，不是兽群，是一个“类”的存在，因此，人与人之间必须有一种爱的情感，爱的纽带，才能维系群体，维系人类的生存，人类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有人倡议“仁爱精神”、“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可以做为鼓山苑社区精神，有助形成社区的凝聚力。

二、由于鼓山苑的项目规划没有完成，南区建设遇到挫折；鼓山苑物业处管理服务不够完善等原因，部分业主“以怨报怨”，如砸烂已建好的车库，不交物业费等。我们选学《论语·宪问》：“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报怨以德”这句话出自《老子》。孔子主张“以直报怨”，以公道、直道对待自己怨恨的人、事，怨德之报，各得其所，怨而无仇。其要旨就是要明辨是非，依法维权，千万不能“以怨报怨”，砸烂车库，偏离正确的轨道。“以德报德”亦即直道，然报德不论厚薄，若计较厚薄以为报，是非以德报德，乃以利偿利矣。经过反复学习，认真广泛宣传，使社区大部分业主接受了“以直报怨”的正确思想，认识到“以怨报怨”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危害，并下决心改正。

三、业主委员会成立至今已两年多了，由于委员来自各方，有企业家、有公务员、有大学教授，个人经历、思想观念、文化程度都存在差异，时有出现认识不一，意见分歧。特别突出地表现在业委会与物业处签订合同的关键时刻，2004年12月27日下午在业委会办公室召开鼓山苑物业处与业委会联席会议，物业处主任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物业管理服务合同》初稿，征求大家意见，在双方意见分歧，未能展开充分的讨论，业委会两位委员提前离会的情况下，业委会主任不去召开业委会会议，听取委员意见，逐渐统一认识，而却于是月31日个人匆忙决定与物业处签订了正式合同。合同中规定的期限三年，保安没有编制人数，不实行三班倒，属于业主产权的物业楼无代价地给物业使用等关键条文，业委会主任都同意，这显然忽视了广大业主的利益，也不便于业委会的监督管理。消息传出遭到了四个委员的非议，也遭到广大业主的抵制。这个事情拖了很久，到了2005年6月8日主任正式提出辞职，承认合同无效作废。针对这个实际情况，我们选读了“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孔子所说的“和”，是作为“同”的对立概念提出的。“和”与“同”是我国古代用以说明矛盾双方关系的哲学范畴。所谓“和”是指矛盾的对立统一，即指不同的事物相互配合，相互制约而达到均衡统一。只有在承认差别基础上求“和”才能达到真正的和谐统一的目标。所谓“同”是等同，指绝对一致的，无差别的统一，即不承认差别，只有一个声音，听不到不同的声音，这样同而不和，不能达到真正的和谐统一和社会稳定。

委员们认真系统地学习了这一思想，吸取了孔子的智慧，明确了业委会与物业不是君臣、上下的关系，而是类似于主人和管家的关系，在签订合同时，双方的权利义务应该是对等的，应各自耐心听取对方的意见，当出现分歧时，要进行反复沟通，逐步取得共识，如合同时间，物业坚持要三年，业委会只同意一年，经过争议，物业退了一步，业委会进一步，双方同意两年，做到了“和而不同”。合同的关键条文，如保安实行三班倒，总编制不低于25人，缺编若不在规定的7天内补齐，缺编1人每天罚款人民币50元。……历经多次的反复讨论修改，双方认识逐渐趋向一致，公布合同草案，向全体业主公示半个月，并召开业主代表等各种座谈会，广泛征求意见。

三、鼓山苑社区虽是福州东城区建设中较早建立的一个，但尚未成立居民委员会。根据《福州市住宅小区业主大会的组织办法》，在鼓山镇政府、晋安区房地产管理局、开发商、鼓山镇派出所及鼓山苑三位业主代表的共同努力下，经过业主代表大会的民主选举，业主委员会已正式成立两年多了。我们身居其位，却深感到其定位不很明确，根据2003年9月国务院颁布的《物业管理条例》第20条规定，业委会“应积极配合相关居民委员会依法履行自治管理职责，……”业委会好像类似民间协会性质。为此，我们特别组织学习了“君子思不出其位”，这是曾子继孔子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之后，说出的一句话，应该说是孔子“定位思想”的进一步补充。曾子所说的这句话里的“思”与“位”是关键性的字眼。思是“心之官则思”的思，亦即思考、思虑、思想的思，与行相对的思。位当是指身份、地位。“思不出其位”，思是主词，“不出其位”是谓词。思应当不出其位，思所当思，思也要止在恰当的场合，恰当的时候，不要超过自己的职位，思所不当思。用现代的语言表述，就是思想要符合实际，勿过勿不及，过了是空想，不及则是保守。

学习了孔子、曾子的“定位思想”，联系业委会的工作实际，委员们至少得到三点启示：(1)避免越位思考。孔子说不属于那个职位，便不考虑它的政务，与曾子所说的实质是一样的。根据2003年9月国务院颁布的《物业管理条例》第20条规定，业委会“应积极配合相关居委会依法履行自治管理组织……”业委会应属于自治管理性质，类似民间协会一样。这就告诉我们，应该明确业主委员会的定位，想自己所该想的事情，做自己应该做的工作，在当地未成立居委位的情况下，绝对不能代替居委会的工作，也不要去做物业处的工作。(2)勿设虚位。人浮于事，因人设位，有其人其位，并无其职，叫做虚位。业主委员会是业主大会的执行机构，要履行代表业主与业主大会选聘物业管理企业、签订物业服务合同等多项职责。委员是由热心公益事业、责任心强、具有一定组织能力的业主担任，主任、委员都是实位，并非虚位，都要加强工作责任感，“在其位，谋其政”，切勿占居其位，不做实事，变实位为虚位。(3)防止错位。个人的思想水平、阅历经验、工作能力都不适宜做好现任的工作，这属于错位。若属于错位，宁可辞职，这才是明智之举。

四、鼓山苑社区已入住765户，其中部分先富起来的业主，已拥有私人小车，大部分车主出车在外，或到超市购物，遇到本区熟悉的人，都会主动地请他们搭“顺风车”。这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精神的发扬，增进了人与人之间的友情，增强了小区的凝聚力。像这样良好的人与人之间关系在新区的生长和形成，这跟我们倡导《论语》导读是密不可分的。

《论语·公治长》：“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多余的字］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说的是，有一天，孔子坐着，颜渊和子路两人站在孔子的身边闲谈，孔子就说：“何不各人说说自己的志向?”子路说：“我愿自己的车马衣裘(皮袍、大衣)，和朋友共同使用，直到用坏了，我心也没有少微憾恨”这完全代表了子路的个性。子路胸襟开阔，是很讲侠义的一个人。子路愿意把自己的车马衣裘“与朋友共”的道义思想，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精神，通过学习宣传，这种精神在鼓山苑得到了进一步弘扬。

五、鼓山苑社区的住宅是以住户为单元的，并非单门独户的小别墅，因此上下左右邻里之间关系密切，也容易产生种种的矛盾，诸如楼上夜间响起“咚咚咚”的高跟鞋声，浇花不慎水泼到楼下阳台，装修不完善引起的漏水等等。如不及时沟通、交流，尽快克服解决，势必影响邻里之间的和谐相处。根据现实存在的人与人之间关系不协调的问题，我们选读了《论语》中的两条语录：

其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主要讲一个人居心、行事待人的原则：自己所不愿意的事，也要替人家想一想，将心比心，自己不愿意就要想到别人也不愿意，因此，就不要强加给别人。这就是孔子所强调的“恕”道，也是我们现代人应该自觉坚持的道德底线。1993年世界宗教大会在美国芝加哥召开，大会通过了《走向全球伦理的宣言》，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列入全球伦理的一条金律，向全世界推广。

其二，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因下文有薄责之“责”字，前面“厚”之后“责”字省略掉。其意是多责备自己，而少责备别人，怨恨自然不会来了。躬就是反躬自问，自厚并非对自己厚道，而是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别人错了的，责备人家时，不要像对自己那么严肃。这样，处世为人，对上级也好，对同事也好，对下级也好，人就不得而怨了。相反的，一般人往往对别人严对自己宽，而孔子要求我们要对己严对人宽。

通过学习传播，努力将孔子思想的智慧，化为社区群众的灵魂，为确立良好的邻里关系打下坚实的基础，促进社区的更加和谐安定，这比有人建议通过立法来调整邻里的关系，更加有效，更加深入人心。

在城市社区思想建设中，坚持儒家经典导读，弘扬孔学精华，倡导“仁爱”精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待人原则等等，是一种新的尝试，笔者仅仅是抛砖引玉，以期引起学术界的关注。

 

注解：

*鼓山苑社区，北区拥有鼓春园1—3幢，鼓吉园1—4幢，鼓福园1—5幢，鼓韵园1—5幢，鼓乐园1—3幢。幼儿园1幢，物业楼1幢。共计22幢。南区有鼓山苑小学一座学校及校内运动场等设施。因至今居民委员会尚未成立，行政区划分不明确，不管怎样，它都是具有社区规模的。

①吴鹏森：《社区：具有相对独立性的地域社会——与丁元竹、江汛清同志商榷》《社会学研究》1992年第2期

②《福州百科全书》(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4)P.200载：鼓山位于福州东郊8公里处。鼓山苑到鼓山下院约距2公里，故推算鼓山苑离市中心6公里

③《东南快报》2004年1月4日A4载：“福州鼓乐园架空层惹了祸，业主怒砸车库墙”

④2005年1月1日《东南快报》A7《儒家经典诵读的热心人——柯远扬》

⑤2004年9月28日《东南快报》A3《鼓山苑用国学化解业主矛盾》

⑥《论语·颜渊》，下引《论语》，只注篇名

⑦《颜渊》、《卫灵公》

⑧《雍也》

⑨《为政》

《微子》

《卫灵公》

《阳货》

《老子》63章、79章

《子路》

《宪问》

《卫灵公》

*本文为香港“儒教、儒学、儒商对人类的贡献”第二届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