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一书从社会意识形态角度对发达工业社会的单面性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批判。他认为发达工业社会借助科学技术的合理性控制和调节社会系统，压制了人们内心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向度，从而使社会成为单向度的社会，生活在其中的人成为单向度的人。马尔库塞的单向度思想，特别是单向度社会中科技对人的控制的分析，体现了马尔库塞科技精神与人文精神。马尔库塞的这些精神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但也有局限性。

［关键词］马尔库塞单向度科技精神人文精神

      马尔库塞的单向度思想
      马尔库塞是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的创始人之一，对科学技术的批判是其社会批判理论的重要内容。1964年出版的《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一书是他最富盛名的一部力作，也是其批判的社会理论的代表作。在该书中，马尔库塞从经济、政治和文化方面对当代西方发达工业社会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而导致的单向度性进行了全面的、深刻的揭露和控诉。“单向度”思想的提出表明马尔库塞社会批判理论经过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黑格尔的理性主义和自由主义、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以及弗洛伊德的泛性欲主义心理学理论等发展阶段，形成了独立的关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理论体系，成为20世纪西方左翼思想无可争议的理论巨擎。
      马尔库塞主要以美国社会为实例，将批判的目光投向活生生的社会现实，投向现实社会中的人、人类历史、人的本质以及人的最高价值问题，认为发达社会既是富裕社会又是病态社会，具有两重称谓，在本性上与人性是不相容的。发达资本主义以前的社会是双向度的社会，个人可以合理地、批判地考虑自己的需求。随着科技的迅猛发展，技术统治形态日益突出。由于技术力量的操纵和控制，发达工业社会日渐变成一个新型的极权主义社会，一个高度一体化的、没有对抗性的、单向度的社会，整个社会日趋整合、同化。它借助于科学技术的合理性控制和调节社会系统，有效地抑制了社会中的反对意见，造成整个社会批判性思维原则的缺失。“对现存制度来说，技术成了社会控制和社会团结的新的、更有效的、更令人愉快的形式。”①马尔库塞在看到发达资本主义社会表面繁荣的同时，始终关注现实的社会和现实的人，关注人的本质和价值。他看到生活于发达工业社会中的人虽然过着舒适、富裕的物质生活，其精神生活却是贫乏的、空虚的。社会中的人朝着统一的思维思考，向着同一目标奋进，丧失了否定性、超越性意见，丧失了真正的自由，日渐成为技术统治的消极工具。“单向度的人，既是丧失否定、批判和超越能力的人。”②
      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理论对西方发达工业社会中人的异化问题进行了深刻的揭示和批判，探索了当代发达工业社会中许多新的哲学和社会问题，对于避免技术进步成为凌驾于人的思想和行为之上的统治工具，对于把重视和加强人文关怀作为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立足点和出发点，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和借鉴意义。但马尔库塞在批判现代发达工业社会过程中更加倾向于通过艺术来寻求内心的平静，隐现了他的乌托邦情结。
      单向度社会中科技对人的控制
      对科学技术合理性的批判是马尔库塞“社会批判理论”的基础。马尔库塞指出，当代工业社会是一种新型极权主义社会，与传统的政治极权主义社会不同，它的极权主要不是来自暴力，而是来自意识形态的掌控，即通过将“技术理性”和“消费至上”原则结合起来的“大众工业”和“文化工业”来进行的。以技术为基础的新型社会控制形式，把所有的社会对抗、超越因素整合起来，压制着社会中反对力量或者否定力量，并制造和操纵了社会物质的一切过程。在当代工业社会，技术与政治有效地结合起来，压制着社会的离心力量，将社会变成一个单向度社会。“在技术媒介作用中，文化、政治和经济都并入了一种无所不在的制度……技术的合理性已经变成政治的合理性。”③科学技术作为一种新型的意识形态是导致发达工业社会各领域单向度性的根源。科学技术从两个方面阻碍着人的本质的实现：一方面，科学技术决定了社会的生产和消费方式，进而决定了人的生活方式，直接压抑了人的爱欲满足；同时，科学技术的发展又导致了生产的机械化、自动化，加剧了人的异化劳动的程度。另一方面，科学技术作为发达工业社会的意识形态，消除了人的批判理性，使人变成了单向度的人。所以，他对科学技术的批判也是双重的：一方面，批判技术对人的爱欲的压抑；另一方面，批判科学技术对人的批判理性的压抑。
      马尔库塞对科学技术的批判是建立在他对人的理解、服务于人的解放的基础上的。在他看来，人们之所以感到幸福、安定，是因为在技术不断进步的情况下，社会对人们物质生活需要的不断满足。机械化、电气化和自动化掩盖了人被物化的本质，劳动阶级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奴役，反而因为物质生活资料的丰富相信自己的生活很幸福。这种物质需求是一种“虚假需求”，是由当代工业社会强加给人们的。人的真实需求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可悲的是，个人接受了社会所强加的“虚假需求”，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需求，从而造成个人主体性丧失。人正在变为只有物质需要的社会管制工具与材料，思想与哲学都成了为既定现实作辩护和论证的单面领域。于是，社会中的一切矛盾似乎都是不合理的，批判与否定也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作为发达工业社会的意识形态，技术成功地压抑了人们内心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向度。马尔库塞认为，科学技术既有促进人的本质实现的性质，也有压抑人性的性质。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科学技术成为人性压抑的根源，不仅政治领域是封闭性的，人的思想意识、言论领域也是封闭性的。在单向度社会的技术理性操纵和控制下，人们不得不依附于极权统治，麻木接受欺骗性的自由，完全丧失了否定和拒绝现实社会的需求。“发达工业社会最显著的特征是它有效地窒息了那些要求自由的需要，即要求从尚可容忍的、有好处的和舒适的情况中摆脱出来的需求，同时它容忍和宽恕富裕社会的破坏力量和抑制功能。”④马尔库塞认为，人的本质是爱欲，而爱欲的实现又必须以理性和自由为保证，必须以理性的批判力量唤醒人的理性的否定精神，把科学技术置于理性的指导之下，才能清楚地认识到什么是自己的真正本质和需要，进而在自由的活动中实现它。这种“背叛现实的自由”，即“否定性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关注科技精神与人文精神的现实意义
      总体来看，马尔库塞从经济、政治和文化方面对发达工业社会进行了系统而独到的批判分析。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批判不仅仅停留在表面层次，而且追寻到了哲学的深层根源。目前我国正处于从传统社会向工业社会过渡的历史转折时期，同样有可能出现马尔库塞所说的物化现象、忽视人的因素等问题。马尔库塞对发达工业社会所作的深刻分析和批判对我国正在进行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尤其是他对科技精神重要性的描述，对人文精神重要性的关注，对于我们今天重视科学技术和人的全面发展显得尤为重要。
      首先，要辨证地看待科技精神。马尔库塞把现代社会控制的根本原因归结为“技术合理性”，认为现代技术已经成为一种意识形态，一种统治阶段，甚至成为人的一种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他认为在发达工业社会存在表面看来似乎矛盾的现象：一方面必须发展科学技术，按“科学”原则进行运作；另一方面，科学技术的理性走到了自己的反面，妨碍了自由的实现。《单向度的人》在两种矛盾的假设间摇摆不定：“对可以预见的未来说，发达工业社会能够遏制质变；存在着能够打破这种遏制并推翻这一社会的力量和趋势。”⑤马尔库塞的批判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但他认为政治经济领域、思想文化领域的单向度以及人的单向度都是由科技造成的却是不明智的。技术本身是客观的，不存在好与坏的价值判断，关键是操纵技术的人。科技精神总体来说是推动社会经济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的积极因素，同时也不否认技术的发展如果超出了理性的指导就会成为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我们应该以马尔库塞对社会批判的认识为借鉴，既重视科技的发展，又不能使技术凌驾于人。
      其次，重视人文精神的真正意义。《单向度的人》一书始终贯穿着对人文精神的特别关注。马尔库塞注重人的精神生活，看到了人的本质、价值的迷失，在强调人的自主性、人的价值与尊严以及人的本性解放的立场上，对发达工业社会的弊端进行了深刻揭露和全面批判。马尔库塞理论中对人的关注，是基于对科技在社会中所起作用的失衡分析去发现人的合理性存在，在对科技负面影响的深思和批判中寻求人的本质和意义，是在对社会现实的否定中来肯定人生存的合理性。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社会制度对人的压迫和剥削已不存在。但是由于我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时期，制度和体制方面难免不完善，社会矛盾难免存在，人的异化现象不可能完全消失，在一些领域仍然存在对人性的压抑甚至扭曲的不合理现象。所以我们应当以高度负责的态度来关注当前社会中人的问题，特别是关注弱势群体的切身利益。追求正当的个人利益无可厚非，但如果物欲过度膨胀，不注重自身的道德修养，必将使人沦为物的奴隶，成为“单向度的人”，从而失去作为人的真正意义。
      第三，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实现人的全面发展。马尔库塞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物质是极大丰富的，而人的精神却是极度痛苦的，原因是人和物的关系颠倒了，人的存在是为了物质利益的追求，人真正的本性、价值丧失。只追求物质的畸形繁荣，往往使人和社会陷入单向度的境地，不可能实现真正的繁荣。我们在建设社会主义物质文明的同时，应该大力加强精神文明的建设，充分重视人文社会科学在社会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使人们的精神生活得到丰富，去追寻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为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中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提供文化保障，不至于在物质利益面前迷失自我。
      对马尔库塞科技与人的思想的认识和批判在《单向度的人》中，马尔库塞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控制机制的揭示有助于我们认识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状况。从思维方式上看，马尔库塞强调从文化心态的内核方面来分析，可以说是对传统马克思主义者过分重视物质领域思维的体现。这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我们看待问题的视野。但是，他单纯地运用文化批判和意识批判，而不是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把发达工业社会出现单向度思想的缘由归结为科学技术合理性被物化和工具化并且扩展到新的社会控制形式上，而不是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政治经济制度、社会生产方式。因此，他的分析与批判是不够科学的，这也注定他不能揭示造成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真正弊端。
      马尔库塞的“无产阶级融合论”看到了工人阶级所处的真正地位，看到了技术发达使工人愈加依附于工厂和公司，认为劳动阶级只不过是“受到抬举的奴隶”，这是十分难得的。但他通过对社会现状的分析得出了悲观消极的结论，认为无产阶级已经被技术进步带来的物质享受所蒙弊，完全丧失了批判、否定、超越的能力，马克思的“无产阶级”概念已经不再适用，整个社会已被同化、整合的趋势所笼罩。马尔库塞的这一结论，严重歪曲了资本主义社会现实，没有看到当代资本主义里存在的固有矛盾与冲突，资本主义的根本性质并未发生改变，无产阶级的革命性并未消融，他们仍旧处于被剥削、被压制的境地，资本主义社会的灭亡规律是历史的客观必然。
      马尔库塞以理性的反思目光揭露了发达工业社会科技进步、物质繁荣背后的虚假性，揭示了发达工业社会中人性被压抑、扭曲和异化，而使人成为工具的现实状况，这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但与马克思主义将关于人的存在和发展理论建立在唯物史观的基础上，强调人的社会实践和社会关系不同，马尔库塞撇开对社会基本矛盾的分析，从对人性的抽象理解出发探讨现实存在的各种问题，必然使其难以真正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最终只能寄希望于青年学生、持不同政见的知识分子、无业游民、受种族迫害者等对社会的外部冲击。
      马尔库塞对人的真实需求与虚假需求的区分，对于我们认清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繁荣的虚假性，人性被扭曲和异化的客观现实具有积极作用。因为资本主义正是通过制造和满足人的虚假的需要，来进行其社会制度和不自由(即奴隶)的再生产。但是，作为社会中的人，首先必须满足吃、喝、住、行的基本需求。马尔库塞对需要及自由的理解是抽象的，又将其与人的社会实践割裂了开来，认为人们对生活物品的需要并非人的真正需要，这未免过于片面。马尔库塞的自由观具有浓厚的个人主义、理想化的特征，也是无政府思想的表现，这样的“自由”是无法实现的。
      马尔库塞认识到应该建设一个由理性控制的，保障社会公正、平等、自由、幸福的新社会——社会主义社会，用它来代替现存的资本主义社会。他把社会主义看做人类争取自由和解放的有效途径和美好希望。马尔库塞虽然确立了社会主义的理想，但由于他对现存社会的固有矛盾和阶级状况的分析是片面的，因而他的社会革命理论十分消极，革命的动力更是匮乏，没有找到实现这个理想的途径和手段。马尔库塞对工业社会批判后的乐观主义的展望，与其说是一种基于科学的预言，还不如说是一种浪漫主义的乌托邦幻想。

注释：
①赫伯特·马尔库塞著，刘继译：《单向度的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导言第7页。
②赫伯特·马尔库塞著，刘继译：《单向度的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译者的话第2页。
③赫伯特·马尔库塞著，刘继译：《单向度的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导言第8页。
④赫伯特·马尔库塞著，刘继译：《单向度的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导言第8页。
⑤赫伯特·马尔库塞著，刘继译：《单向度的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导言第6页

参考文献：
①赫伯特·马尔库塞著，刘继译：《单向度的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②赫伯特·马尔库塞著，黄勇，薛民译：《爱欲与文明》，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③王庆兵：对发达工业社会的理性反思——简析马尔库塞的著作《单面人》，平原大学学报，2001年第1期。

作者简介：林婷(1984～)，女，福建老年报编辑。邮编：350003